第150章 梳理(20)-《宰执天下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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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安排开枪说万无一失,对付一个监生说万无一失,只是埋四个人还是说万无一失。你们哪件事办好了?!”
“开枪杀了人,处置一个监生给弄出爆炸,埋人竟然还埋到了汴河上,你们怎么不上天啊!”
“报纸上都在报道了,你们以为还有多久?再过几天,那群记者就能钻到我的眼皮底下来!”
“整天充能人,现在就低着头了。怎么不是说话,说啊,平常不是很能说吗!?”
“一群废物!”
“养你们一点用都没有。养猪还能吃肉,养你们只能跟着你们吃屎。连猪都不如的废物!”
“还站在这里做什么,还不快去查!”
“滚!”
一顿叫骂,下属狼狈而出,赵爵喘着粗气坐了下来,痛骂一顿,竟然出了一身的热汗。
喘了一阵,连喝了四杯凉汤,赵爵额头上的青筋渐渐平复了下去,心中的惶恐却又涌了上来。
杀人灭口在行人司中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,但杀自己人灭口可是赵爵的第一回。
行人司中对此不满的绝非少数。
但只要这一关能撑过去,谁管手底下的人满意还是不满意。
可是,这一关到底怎么撑过去,赵爵还一无所知。
光天化日之下,在落入汴水中的马车里捞出了四具尸体。这一条新闻,都已经上了报纸,甚至可以说轰动了京师。
更让赵爵恐惧的是,这四个人的身份已经暴露了,报纸上对此虽然还没刊载,但流言已经在传了。
如果不能及早把事情查明,应付过两位相公,自己这个行人司提举,可就做到头了。
要是杀人灭口的事也流传出去,就不是行人司提举做到头的问题了,而是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得住。
赵爵是行人司提举。
他姓赵,而且是天水赵氏在涿郡的一脉。他的身份,可以说是皇亲国戚,也可以说是不是。
他出身于保州,又姓赵,却没有享受到敦宗院的好处。
保州敦宗院是翼祖皇帝——太祖的祖父——赵敬留下的后裔,依然可以算是皇亲,也有朝廷颁给的昭穆字辈。
这已经是最疏远的一支皇族子孙,一房才能出两三人为官。比起太祖、太宗、魏王的后代,差到不知哪里去了。
而赵爵还是更早从帝系分离出来的一支,据其自称,乃是僖祖赵朓——太祖的高祖父——的后人。
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,只能勉强说两百年前是一家。
不过在过去,只要有些才干,姓赵的升官速度都要比同列快那么一点。尤其是并非玉版列名的宗室之身,没有什么避忌,就更好担任实职了。
赵爵虽然没有一个出身,但他就是依靠姓赵的缘故,晋升速度竟然不慢,可是等到都堂体制成立,赵爵又立刻绝口不提他曾经津津乐道的亲缘关系,仿佛只是单纯姓赵罢了——要不是告身不方便改,他都想改成走姓了,好好做一条走狗。
以天家宗族的身份,能成为宰相的心腹,这是赵爵最引以为傲的地方。
但一条狗若不能为主人看家护院,捕鼠捉兔,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?丢进锅里熬上一锅好汤吧?
赵爵决然不想落到这样的境地。
必须尽快让相公觉得自己还有用,并不是只剩下杀来吃肉喝汤的用途了。
他站起身来,在宽敞的公厅中来回走动。
最为紧要的就是把责任丢出去。
赵爵紧紧攥着拳头。
行人司又不是他的,甚至行人司内部的成员都不是全都听他管,有什么责任不能推?只要相公能够体谅他的难处,那事情就好办了。
赵爵突然心头一阵火起。
也正是因为行人司里面的事,他不能完全说了算,否则哪里有这几天的事?一个两个尽捅娄子,完全是平时没有教导好的缘故。
要是全都听话受教,一切听从自己的吩咐。
杀人怎么会弄出一支线膛枪,灭口怎么会弄出了爆炸,埋人尽然还能埋进了汴水里。
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。
可是相公们就是不肯让他统管行人司,总是要把沙子掺进来。
那些沙子,就是这几天犯下大错的一帮人的主体。尽管他们办的只是开枪那一桩事,后续的几件事都是赵爵主持,但要不是前面捅了大篓子,何至于还有后面的这一系列事端?
行人司有一部分,并非赵爵能够完全管辖,虽归属于行人司,不过因为他们所担任的任务,可以直接将情报上报给更上面。一旦有了越级沟通的渠道,想要维持正常的上下级的关系就很难了。
行人司寻常所做的不过是到处安插耳目,刺探消息。而那一部分成员,即使是赵爵都不是很清楚他们在做什么。只知道他们正在伪装身份,到处联络那些潜在的皇帝的支持者。
皇帝虽然还不成器,但终究还是赵家的血脉,还有一重皇帝的身份,那就是意味着正统,不论宰相们如何权势滔天,终归不是名正言顺。圣人都教导过忠孝二字,宰相们难道还能大过圣人去?
京师中有许多人家,即使家长是站在都堂一方,家里的子弟却不一定。那些郁郁不得志的,那些读书读坏脑子的,那些打算富贵险中求的,很容易就被蛊惑进去了,做了几年下来,手中攥着厚厚一摞黑名单。
赵爵得知此事之后,立刻一句都不敢过问了。上面什么心思,他连猜都不敢猜,只知道老老实实的办差。
这一回章惇交代下来的煽动学生的事办好了,也查到了一些趁机推波助澜的贼子,作为动手借口的枪击也安排好了,但到了最后,打出的一颗子弹,却是从线膛枪中飞出。
谁要杀人的?
章惇没说要杀人,也没说不杀人。
就连开枪的事,都不是章惇说出来的。而是有人向他提议,从他的口气中听出是秉承宰相之意。
可是赵爵不敢杀人。
另一边还有一位大佬,他的态度更加不明确。但他的亲信正在把持国子监,他的学派正要入主国子监,如果一枪打到了学生头上,让国子监生对都堂都产生了抵触,那一位会怎么做?
至于瞄准把守广场的神机营,赵爵是更加不敢,神机营在两位宰相的心目中是什么样的地位,赵爵很清楚,除非有明令发出,否则他连根头发都不敢动神机营。
他千叮咛万嘱咐,开枪听个响,能让都堂有借口就行了。然后被告知是用的是线膛枪,死了一名学生。
这种军国器,赵爵都只闻其名,哪里敢用上这种连子弹都是别具一格的武器,岂不是故意往都堂头上泼脏水?
赵爵回头一查,却发现车子是他的亲信安排的,路线是他的亲信安排的,枪手也是他的亲信安排的——只不过他的亲信突然间就不知去向,再回头想要找出枪手,偏偏枪手也带着枪飞鸿冥冥。
被章惇一顿痛骂回来之后,赵爵正要大索城中,将那枪手给找出来,却又发现文煌仕进派出所自首,却被抓起来了,因为事发仓促,还被发现了行人司已勾连皇党。
一时间,赵爵魂飞魄散。
几件事一齐堆到他面前,枪手的事还没解决,文煌仕的事又砸到他的脑袋上,放是肯定不能放的,但他却也不敢上报,硬挺着把消息给压下去了。
章惇的脾性,朝中之人多是明白,对无用之辈最是看不上眼,如果有才能,即使傲慢一点,都能够优容。但一错再错的下属,那就永无出头之日了。说好听点是严格,说难听些就是刻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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