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5章 京师(七)-《宰执天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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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务农的,手上必然会留有握锄头镰刀的茧子;打铁的,手上同样有茧,但茧子的位置就不会与务农的相同;担货的力工,肩膀上会留有标记;撑船的船夫,脚掌十趾会比普通人岔得更开;读书人,有笔茧;富贵人家,细皮嫩肉更分明。

    当一具无名尸骸,看起来虽然一般儿的干瘦病弱,但如果是手脚茧薄,肌肤细腻,少有疮疤,那么立刻就会引起衙门关注,绝不会贸贸然的就送去烧化。

    “如果是河里捞起来的尸首呢?放了许多天才发现的呢?”

    唐梓明又问道。尸首都开始烂了,看不出原貌,怎么分辨?

    丁兆兰咧开嘴,哒哒两下,屈指在牙齿上敲了敲,“这个是做不得假的。”

    普通人吃糙米,牙口总不会好。富贵人家吃精米,一看就知道不一样。

    唐梓明出身普通,家里是节衣缩食才让他读了书。丁兆兰幼时流浪江湖,不过被收养后,虽然只是快班衙役的家庭,可饮食上在京城中也算得上是中等水平了。牙齿的情况就是比唐梓明更好一点。

    “还有骨骼,”丁兆兰说,“常年吃肉的骨头与贫户出身的骨骼,差别同样很大。”

    “也就是说最近并没有类似于包永年的尸体被发现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丁兆兰点头。

    唐梓明深吸一口气,“那问题就大了。”

    “到底怎么了?”丁兆兰不耐烦的问。

    唐梓明没有回答,反问:“你们可查过房间?”

    丁兆兰点头,“里里外外都查过了。”

    “书呢?”

    “肯定都查了。”丁兆兰性急的说,“全都搬到府里去一本本的翻了,信也都看了,跟他有书信往来的,只要人还在京师,都去查了,什么线索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他说着,眉头紧锁,仔细回忆自己是不是在调查上有所错漏,最后,他放弃了,问,“昨日你不是派了人来府里,翻过了那些书和信,到底找到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是说书里的内容?”

    丁兆兰心中的烦躁陡然间消退了,他眼瞳里开始闪烁着东京名捕的光彩,“也让人看了,没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,基本上都是市面上能买到的书,还有一些来自学会内部,不过包永年是学会成员,他能借得到。”

    他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,可他还是考虑到了这个问题,也安排人手去查过了。

    “可是按我收到的回报,在包永年的书籍里,有几份都是没有公开发布的论文,全都是手抄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说他偷偷抄了没发表的论文?!很重要的?!”

    丁兆兰脸色难看起来,这的确是盲点。

    他派人检查时,只是去查有关包永年下落的线索,更关注与他有联系的相关人等。虽然也查过了书和论文中的内容,但因为包永年的身份,即使有一些来自于学会,也被视为正常。而开封府的衙役,即使认字,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分析一篇论文是否重要。

    “也许不那么重要,我也说不太清楚。”唐梓明说,“不管怎么说,硝酸,火硝棉,积硝池,这些东西,既然不被允许公开发表,那么就肯定不能泄露出去。包永年失踪了,死了还好说,如果还活着……”

    丁兆兰脸色泛白,紧咬着牙,“会泄露到辽国?”

    唐梓明轻轻的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对包永年此人,在文煌仕事后,朝廷和学会内部已经很关注了,但他硬是几个监视者的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他丢下的资料就有许多犯忌的,被他带走的呢?此人如果投效辽国,还带着一干极重要的论文,到底会造成多大的影响,简直让人不敢想象。

    丁兆兰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,而后将心中的紧张、焦急和不安尽数吐了出来,他冷静的问,“这件事,你跟社里说了没?!”

    对丁兆兰的反应,唐梓明脸上多了点欣赏,他摇头,“当然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这件事,你不方便与社中说,俺也不方便回去跟总捕报告。”

    “当然,要不然我为什么还要去御史台多走一遭?此事决不能对外泄露。”唐梓明轻轻的摇摇头,“不能闹大了。”

    这件事,越少人知道越好。学会管理上的疏失,作为学会之首的宰相难免其责。一旦辽人从包永年身上得到了关键性的技术,使得战局改变,那么韩冈的责任就更大了。

    这一点,唐梓明明白,丁兆兰也明白了。

    “或许,”唐梓明猜测着,“包永年已经被人害了,而他房中的论文,只是学会会员正常拥有的好奇心。”

    这是韩冈经常在学会中宣扬的精神,一位学者,要永远都对万物万事充满着好奇和求知。

    “的确。”丁兆兰道,这也是可能之一,并不需要否认,“要说包永年因为文煌仕而叛国的可能性并不大。”

    唐梓明点头。

    在追查文煌仕下落的过程中,丁兆兰发动了许多人脉,其中就有唐梓明,还帮了很大的一个忙,故而也了解到了一点内情。对于丁兆兰的话,唐梓明能理解一二。

    唐梓明说,“包永年是包孝肃之后,又是国子监生,还是学会的特别会员,只凭这一身份,即使他是文家亲戚,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。只要他想做官,随时都可以做上,他不应该是张元、吴昊。”

    张元、吴昊,因为屡试不第而投奔西夏,其中张元更是在殿试上被刷下去,使得恨意更深,也让进士科和诸科的殿试,从此不再黜落士子。即使犯讳,通常也能得到一个特奏名的出身。

    包永年的情况比张元吴昊强得多,成绩、家世、身份,无一不是出类拔萃。即使是在国子监中,都是足够让人羡慕的。要说这样的人会投奔辽人,唐梓明第一个不信。

    丁兆兰当然也不信,所以问题就来了。

    包永年因何失踪?主动还是被动?如果是主动,为什么要失踪?如果是被动,又是谁下得手?

    这是一开始就有的问题,而现在,又多了一条:包永年抄录只在内部刊发的论文,又是为了什么?

    “我再去府衙里面去查一查包永年留下的书册和信,小乙你如果有空的话,可以去学会的图书馆查一下,你是正式会员,可以查一下借阅的记录……”

    丁兆兰笑了起来,“俺也正想这么做呢。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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