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2章 暗潮(七)-《宰执天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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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那就这么做吧,要御史台直接放人。”游师雄是个沉稳的性子,不过一旦做了决断,就雷厉风行,半点也不耽搁,“勉仲你把开封府的人手准备好,我这边铁路总局的兵马不能轻动,动了就越界了。不过车马能调动,我回去就安排,五六十辆马车,足够把御史台大门给堵上。要吗不闹,要闹就要闹个大的,我们要好好讨一个说法!”

    “好,就等你这一句。”黄裳一拍桌子,大叫道。拍过桌子,又皱起眉,“不过这么做,总得有个名目。御史台把杨弘方抓进去,也说是天波杨府犯事牵连,没说是被赵家、钱家牵连的。”

    “名目?”下了决断之后,游师雄现在反而成了主导者,“你那边就说御史台乱倒垃圾,污染环境。军巡院不是经常拿这一条抓人去扫街吗,完全可以抓了御史里行去扫地。还有你府里的快班不是很能耐吗,让展熊飞、丁兆兰出面,说御史台里面有人犯了案子,有嫌疑,要抓进去问一问,跟御史台学嘛。”

    黄裳狠狠的一点头,“好,这个理由好!”

    “至于我这边,”游师雄咧起嘴,露出一个肉食动物的笑容,“就是要账。却说御史台那边还欠我总局的车马费,上个月才看过,差不多有七八千贯了。”

    御史台内车马配备不多,台中官吏,就跟大多数衙门一样,经常借用铁路总局的交通马车

    ——铁路总局的挽马多,自产列车车厢的技术,造四轮马车也不为难事,铁路总局辖下的南方车辆厂和北方车辆厂,都有独立的分厂制造各型马车赚钱。从千贯级高档货色,到五六十贯的平价货都可以买到。各地州县的买家,都很认两家车辆厂所出产的马车。

    故而铁路总局的马车,只是在京师,就有两三百辆之多。各个衙门都经常借用这些马车,有的记账,有的不记,但无论记与不记,基本上都是不给钱的。

    铁路总局财大气粗,每天在几万里铁路上奔行的挽马就有数万匹,区区几百辆马车拿出去让人用,只是九牛一毛。

    但是现在真要认真计较,杀人偿命欠债还钱,放在任何地方都是说得过去了的。

    两人都是行动派,约定好中午未时前动手,一起把御史台给围了,就各自回去安排,半点也不再耽搁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   “你说什么!”

    正当黄裳、游师雄在一起拍着桌子,商议要给太过嚣张的吕嘉问一点颜色看看的时候,吕嘉问同样拍桌而起,几分钟之前的好心情烟消云散。

    他脸皮涨红,嘴唇都在发抖,恨不得要吃掉对方的吼着,“你说什么!”

    回话的吏员几乎就要昏过去了,“回枢密的话,余殿院说杨弘方已经放了。”

    御史台如今的职责,依然是监察百官,只不过过去是向皇帝负责,是皇帝制衡宰相的工具,现在则是向都堂负责,向宰相负责,

    御史台的官员,从御史中丞、侍御史知杂,到殿中侍御史、侍御史、监察御史,直至实习的监察御史里行,越来越多被吕嘉问抽调走,参加到都堂枪击案中,这件案子的规模也越来越大。现在除了御史台正副手的中丞和知杂两人不可能放下本职工作,总数八名的殿中侍御史和侍御史有一半调到了吕嘉问的手下。

    深得吕嘉问信任的殿中侍御史余深,正负责审理杨家,一切相关的事务都是余深在处理,而吕嘉问处理外界的压力。

    吕嘉问正准备借用杨弘方这个小卒,与宰相周旋一番,现在却回来说,余深已经把杨弘方给放了。

    “把余深给我叫来!”他嘶声低吼。

    片刻之后,当余深奉命而来的时候,吕嘉问的怒意已经收敛了起来,但眼神闪烁,里面尽是凶光,“原仲,为什么放了杨弘方。”

    面对眼神直欲噬人的都堂成员,余深很是镇定,“查无实据,只能放了。”

    他一脸无辜,“台狱关得人太多了,这些明显是被乱攀咬的,关着也浪费钱粮,也该放了。”

    吕嘉问深吸了一口气,压住心中的愤怒。

    御史台这些日子,这还是第一个被释放的嫌犯。抓进去的,要么失了,要么流放,要么继续关着,没释放过一个。

    “我之前说过吧,杨家的案子要好好查。”吕嘉问捏着拳头,和声问道。

    “下官正是秉承了枢密的吩咐,特意安排了七位御史和里行,还有三十多台吏,一起彻查此案。彻夜审理,不放过一条供词,先后抓捕了一百七十余名涉案嫌犯,仔细进行了甄别审问。已经招供的有十一人,三十二人嫌疑甚重,其他人等还待细查,确认无罪牵连的只有杨弘方一人。而且他有官身,又要去武学学习,即使之后又发现嫌疑,也不怕他跑掉。”

    余深认认真真的回应吕嘉问的问题,但问话的人,回答的人,都心知肚明,这些话只是在糊弄鬼。

    吕嘉问恨得磨牙。

    余深故意在装傻,吕嘉问他也明知余深在装傻,但能拆穿吗,能明说抓杨弘方跟杨家无关,而是因为他是河北回来的功臣,被韩冈安排去武学学习的人才。

    之前让御史台抓人,吕嘉问从来没有留下口实,许多事并不需要说得太清楚,大家都会心领神会。

    但现在余深装起傻来,吕嘉问却无法将话明说出口。那样的话,余深直接骂回来,吕嘉问都不能拿他怎么办。

    “原仲,”吕嘉问轻声说。“现在已经七月中了,到过年就只有四个多月了。”

    韩冈就要辞位了,你还听他的话做什么?

    余深拱手行礼,大声保证,“吕枢密放心,半年之内,只要上下配合,下官肯定能将都堂枪击案的相关案件都彻查明白!”

    但你的时间就更短了。再过半年,你还能留在这里吗?

    吕嘉问用力掐着自己的虎口,以防自己抓起桌上的镇纸砸过去。

    余深拱拱手,“枢密若没有其他吩咐,下官就先告辞了。”

    御史台的人是疯狗,可惜不是他吕家的疯狗。他是听韩冈的吩咐,所以暂且听吕嘉问的命令。

    别说韩冈才四十,说是退了,不过是践诺,过两年就会卷土重来。就算要另行投效,也不会是吕嘉问这只死老虎。

    余深从正院出来,守在外面的亲信御史就迎了上来,他向里面一张望,紧张地问,“殿院,没事吧?!”

    余深疾步往外走,等到周围没人的时候,他急声道,“快点把杨弘方给放了。我都在吕枢密面前说人已经放了,也不知能瞒多久。”他说着就叹了一口气,“消息来得太迟了,要是再迟一步,可就不好应付了。”

    亲信御史立刻说,“殿院放心,张宝已经赶去台狱办了。但殿院你知道的,台狱放人的手续一向麻烦,张五又六亲不认,可能还要耽搁一两个时辰。”

    余深急促的说道,“下午,下午之前,在这之前,有关杨弘方的任何消息都不得传进正院。”

    “是,下官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,”余深眼神狠厉的说,“你带院里的人给我在台狱前守着,如果有其他人想要提杨弘方,给我直接动手,不需要顾忌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殿院放心,下官一定把事情给办好。”
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   出来了?

    杨弘方望着头顶上的太阳,一时有些恍惚。在狱中仅仅一夜的时间,甚至都来不及好好感受一下天下闻名的御史台狱。

    也许下半辈子都够不到资格再进台狱,才进去就给踢出来,似乎太吃亏了点。

    “哥哥!”

    熟悉的叫声让杨弘方回归了现实。

    他循声望去,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大街对面拼命挥手。

    “哥哥!”胡3大声叫,三步并两步,穿过了御史大街。

    胡3紧张的上下打量,“哥哥,吃了不少苦吧,马上我们就去医院,找个上好的大夫来看病。”

    杨弘方摇摇头,“我没事。”

    “当真?”胡3的一张大脸上写满了担心。

    “放心,放心。”杨弘方露出了真心的笑容,心中也多有暖意,这是个真心关心自己的兄弟。

    “总算他们识趣,知道哥哥你的根脚,不敢乱下手。”胡3咧开嘴,憨厚的笑了起来,“在狱里待了一夜,肯定没歇息,马上我们去找个能泡澡喝酒的地儿,好好洗一洗晦气。”

    杨弘方先点了点头,然后才想起来不对,问道,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
    胡3得意的笑了起来,“哥哥你常说俺是夯货,可你一丢了信过来,俺就知道要去找相公。你看,一找韩相公就把你给救出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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