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窟子军和飞仙村-《鬼不语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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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厚脸皮也醒了,咋咋呼呼地问道:“怎么了老大,出什么事了?”他同时把腰里的武装带拽到手里,这种帆布腰带很结实,前端是个很重的铜扣,打人时轮到脑袋上就是个头破血流,出门带着防身不显山不露水,还特别实用。

    定睛一看,只见大烟碟儿正从傻子手里抢夺行军水壶,原来他一时大意,睡觉时忘了傻子还在屋里。傻子也许是渴了,抓起大烟碟儿身边的水壶,拧开盖子就喝,水壶里的顶棺酒,全让傻子喝进了肚儿。我和厚脸皮赶紧上前帮忙,好不容易从傻子手里抢下行军水壶,一看半滴也没剩下。厚脸皮差点没疯了,非逼着傻子吐出来。傻子喝上头了,迷迷瞪瞪倒在地上,怎么摇晃也不动。

    大烟碟儿悔得肠子都青了,傻胖子太可恶了,哥儿仨的宏图大业刚起步,就被这厮扼杀在摇篮之中了,如果周老头不认账,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。

    我看大烟碟儿急得直嘬牙花子,对他说:“别着急了,那就不该是咱的财,好在天无绝人之路,飞仙村是明代窟子军首领避世隐居的所在,村堡中一定有不少传世的古物,我看那盘龙沉香椅就不得了,等明天跟周老头好好商量商量,让他便宜点把那椅子让了,多半不是问题。”

    厚脸皮说:“对,反正不能空着手回去,我妹还等着钱治病呢。”他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尺寸不大的小照片给我们看,那是他妹妹的照片,兄妹俩相依为命,这姑娘从小身体不好,厚脸皮半道从部队出来自己跑车,到处划拉钱也是为了给他妹妹治病。

    我接过照片看了看,那姑娘是个瘦骨伶仃的柴禾妞儿,五官长得却像厚脸皮,我心想:“是我错怪这二皮脸了,他见了钱比见了亲爹都亲,是因为他真有用钱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厚脸皮问我们:“怎么样,我这亲妹子长得俊不俊?”

    我实在没法儿接他这句话,不细看你都看不出照片里是个女的,只好说道:“怎么说呢……要是看背影儿……好像还不错……”

    厚脸皮把照片从我手里抢回来,说道:“一看你就是个小流氓,提前告诉你别打歪念头,敢对我妹心怀不轨,信不信我掐死你?”

    我刚对厚脸皮的为人稍有改观,一听他又这么说话,不由得火撞顶梁门,骂道:“操你二皮脸的亲大爷,你现在赶紧掐死我,掐不死我回去就找人把你妹先奸后杀再奸再杀。”

    厚脸皮说:“你可别怪我手黑,今儿个我就替天行道为民除害……”

    大烟碟儿说:“我的亲兄弟们,你们俩怎么这么没心没肺?咱出来是为了挣钱,还是为了耍嘴皮子练把式?先听我说正事儿,等这傻子和周老头醒了,让他们领咱去看照片里的盘龙沉香椅,黑白照片上毕竟看不真楚,我还是得见着真东西才放心。”

    我们在屋里低声商量,天黑之后傻子先醒了,隔壁周老头还在睡梦之中,估计转天早上才能醒酒。

    大烟碟儿问傻子:“老弟,醒了?”

    傻子说:“老弟,醒了?”

    大烟碟儿摘下墙上的照片,指着那把盘龙沉香椅说:“这个东西在哪屋?”

    傻子说:“这个东西在哪屋?”

    大烟碟儿说:“我不知道,我问你在哪屋?”

    傻子说:“我不知道,我问你在哪屋?”

    大烟碟儿说:“你成心气我是不是?”

    傻子说:“你成心气我是不是?”

    我们三人面面相觑,此时才明白傻子只会学人说话,你说一句他学一句。

    厚脸皮对傻子说:“老龙恼怒闹老农,老农恼怒闹老龙,农怒龙恼农更怒,龙怒农恼龙怕农。”

    傻子按厚脸皮的原话说了一遍,一个字也没走样。

    厚脸皮目瞪口呆,转头对我和大烟碟儿说:“这傻子厉害啊,我对付不了他,你们谁还会更难的?”

    大烟碟儿说:“你可愁死我了,你跟傻子比绕口令有什么用?比得出钱来吗?重要的是让他带路,飞仙村里的道路卦门布置胜似迷宫,不识路径寸步难行。”

    我想起听周老头说过,傻子对村堡中的道路了如指掌,傻子能认识路,说明他人傻心不傻,既然说话说不明白,那就别说话,我拿着照片同傻子打手势,指着照片让傻子带我们去。

    傻子学着我的样子打手势,用手指向那张照片,指完“嚯”地站起来,转身便往屋外走。

    大烟碟儿忙说:“快快,跟着傻子走,他要带咱们去看盘龙沉香椅了。”

    我来不及准备,随手摘下墙上相框里的照片,抓起手电筒,厚脸皮拎起桌上的煤油灯照着路,三个人跟在傻子身后,在回廊中穿过一重重尘封多年的卦门,一路往村堡深处走,当时怎么也想不到,傻子会把我们带去什么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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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傻子在头前带路,径往在堡垒般的飞仙村深处走,这座村堡出于防御目的建造,按八卦阵法排列,整体犹如三圈三重的碉楼,各圈房屋之间是回廊,没有任何一条直通到底的路,要在三圈回廊中反复绕行,傻子显然对各处很熟,不用灯火照明,想也不想地推来一道道卦门,在漆黑阴森的回廊中走得飞快。

    我们没料到村堡中的道路如此复杂,在我们看来,各处房屋通道一模一样,村堡里几乎全是空屋,墙上帖着斑驳脱落的年画福字,由于无人居住,常年不通风,灰土蛛网遍布,充满了刺鼻的晦息。

    各处房屋门的前出檐和木制梁柱上,无不雕刻有精致古朴的图案,比如“八骏、松竹、葡萄”等等,葡萄是寓意蔓长多子,也有“芙蓉、桂花、万年青”,以求万年富贵,还有石壁浮雕如“八仙祝寿、白猿献桃”一类的民间传说。

    我们担心迷路,不敢停步多看,跟着傻子七拐八绕,走到了村堡正中的祖庙,三重碉楼当中围着这么一座大屋,石门上雕着四个狮子,口吐云气,这叫“四时吐云”,周围浮雕着九鹿图案,暗指“九路畅通”,掩壁上是“龟背翰锦”,那是种六边形骨架组成的几何图案,形似龟背纹路,因此叫龟背纹,龟乃长寿之物,祖庙外壁上的石砖雕刻龟背纹,也是取长久之意,内行人能看出这些门道。

    傻子推开雕刻四狮九鹿的石门,祖庙里的石台上供着一尊泥像,那是顶盔贯甲腰悬宝剑的一位将军,神态端庄肃穆,身后横匾上有“忠义参天”四个字,使人一见之下,顿生敬畏之感,像前是铜香案一座,铁鹤一双,点着几支牛油巨烛,傻子进屋磕头烧香,我们看出这尊泥像是飞仙村第一代主人阴阳端公周遇吉,窟子军擅于打洞挖地道,起源于北宋,明朝末年周遇吉避乱隐退,从那往后再也没有窟子军了,周遇吉此人精通五行八卦风水形势,又是挖地道的窟子军首领,也算是从土里刨食儿,跟我们吃古董这碗饭的多少有些香火之情,我们到村堡中又是想求取一两件古物,见了阴阳端公不能失礼,当即也在泥像前拜了两拜。

    飞仙村祖庙里灯烛通明,大烟碟儿四处一看不对,没有那把盘龙沉香椅,祖庙也不是照片中的背景,他问傻子:“傻兄弟,这是照片里的屋子吗?”

    傻子也冲他说:“傻兄弟,这是照片里的屋子吗?”

    大烟碟儿想起没法跟傻子说话,这傻子油盐不进,说了也是白说,他拿过那张照片,当着傻子的面,用力指了指照片中的蟠龙沉香椅。

    傻子也伸手指了指照片,然后指向铜香案下密密麻麻的牌位,那意思好像是说:“没错,就是这个地方。”

    我们看了一眼铜香案下的牌位,又看照片,终于明白傻子的意思了,傻子准是以为我们要找照片里坐在椅子上的老者,而那老者亡故已久,灵位入了祖庙。

    大烟碟儿无可奈何地说:“咱跟傻子说不明白,明天等周老头醒了再说吧。”他看看四周,还舍不得走,又说:“这祖庙里的铜案铁鹤也不得了,瞧瞧这个黑,拿行话说这叫传世黑啊,虽然祖庙里的东西周老头未必舍得出让,不过咱来都来了,我看先别急着回去,开开眼长些见识也是好的。”

    我看罢铜案铁鹤,抬头见祖庙顶西壁最高处,绘着一尊活灵活现的金甲神明,虽然常年受香火熏燎,又有若干处脱落,却仍可看出神明形貌狰狞,怒目圆睁,虬髯连鬓,毛根出肉,浑身筋凸,手持长戟巡天,气势逼人,凶神呼之欲出,悬在高处俯视着祖庙。

    按说这间大屋是村堡中的祖庙,是用于供奉先祖牌位,顶壁上却绘有如此凶神,实属违背常理,我之前听周老头说了通天岭飞仙村的由来,知道祖庙中的凶神是镇伏妖邪之意,但是绘在屋顶上,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,难道通天岭的山口就在祖庙里?

    大烟碟儿带有先入为主的成见,越看越觉得通天岭这地方不一般,他告诉我这山里八成有古墓,汉代诸侯王墓,多半是斩山为廓,而且有汉墓的山,山名大多与灵兽有关,龟山、蛇山、狮子山都有汉墓,伏牛山通天岭能没有吗?

    可能是明朝末年通天岭地震,打猎的山民们目睹有飞僵在山口中出没,周遇吉率领窟子军造此村堡,是为了镇住深山古墓中的邪气,怎么想也是这么回事。

    大烟碟儿心里发痒,说道:“可惜不知道通天岭汉墓的入口……”

    我低头看了一眼,通天岭汉墓的墓门,也许正在我们脚下踩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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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估计通天岭下有个地洞,可以直入山腹,这村堡的位置正在地洞上方,看祖庙地面有刻着阴阳鱼图案的两块石板,飞仙村中的房屋,以八卦方位分布,三重三层的房屋当中围着祖庙,祖庙地上是两眼古井,这两眼井暗指阴阳,对照屋顶的持戟天神可以推断,井底一定通到山腹。

    飞仙村造成这样,主要用于防御,如果内部没有水源,再怎么壁垒森严也难以长期固守,水井正在祖庙大屋下方,重要性不言而喻,如果我想得没错,以阴阳端公周遇吉相形度势的本领,他的村堡不止能抵御土匪豺狼,也挡住了通天岭的山口,可以说是占尽形势一举两得。

    至于大烟碟儿认为山里有汉墓,我觉得他是想当然了,斩山为廓的古墓,墓主身份不会在诸侯王以下,通天岭是座石崮形大山,险峰耸峙,云奇雾幻,看着都让人眼晕,不举倾国之力,绝难在山中开凿墓穴,要说通天岭中有汉代诸侯王墓,你得先断出墓主人是谁,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,两千年来,似乎没有哪位王侯葬于此山,所以说飞仙村下的地洞里有东西是没错,却不见得有汉代诸侯王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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